原來今年是黃霑逝世20周年。我和他並不熟，但因倪震的關係，幾乎每個月都見到他一至兩次，最常是在灣仔的真之味吃宵夜，天南地北，無所不吹。真之味的鼓油皇炒麵最好吃，結業後，全香港找不到差堪比擬的，幸好去年出現了船記，是唯一做到差不多水準的。
我對黃霑的看法，是其填詞水準比不上音樂，而他在音樂方面的最高成就，應是1991年為徐克電影《黃飛鴻》配樂，拿到了香港電影金像奬的最佳配樂。
一則小故事是：話說徐克的要求太嚴格，翻來覆去的不停改，黃霑因此而和徐翻臉。後來得奬，當然又和好了。
這令我想起，當年導演麥當雄拍《省港旗兵》，用火燒困在汽車內的沈威，雖然備了滅火人員，誰知車內因火燒而缺氧，沈差點窒息死掉，拍完這鏡頭後，追打麥當雄。但就是這部電影，沈威拿到了最佳配角。
周星馳拍《國產凌凌漆》，和梁思浩翻臉，但梁最令人記得的角色，就是在這部電影中，飾演被槍斃的陳司令的兒子。周拍《少林足球》，因用仿真度高的玻璃瓶子敲打黃一飛的頭顱，黃因而與周公開翻臉，但結果，黃憑這部電影而得到最佳男配角。
電影就是這麼的一回事。差利卓別靈在片場是暴君，也是黃霑告訴我的。
在眾多樂器當中，黃只懂得吹口琴，而且連五線譜也沒學過，只懂寫簡譜，居在音樂上有大成就，實在是天才。
記得有一次，林夕把《Unchained Melody》的歌詞翻譯成為中文，歌名譯作《斷音》，歌詞譯得很優美，拿給黃看，以示炫耀。誰知黃冷冷的說，這首歌的歌詞主題是「囚犯」，「chained」指的是囚犯的鏈子。這件小事旁證出他聽歌是有留意到其來龍去脈。
查黃霑在香港大學唸中文系，同時英語也很不錯。大學畢業後，在天主教培聖中學任教，兩年後的1965年，轉行投身廣告界，應該是香港廣告界的第一批從業員，由於人才稀乏，他們都混得很不錯，例如另一位當時也很有名的謝宏中，娶了女明星井莉當老婆。
黃霑廣告公司的其中一位主要客戶，是「大家樂」。這快餐連鎖集團成立於1968年，1972年開設第一間分店，可說是和黃霑的廣告公司共同成長。1973年，「大家樂」的大股東羅開睦創辦電影公司，1975年，黃霑拍了名為《大家樂》的電影，乘機為這快餐集團當宣傳，主角就是當時剛冒起的溫拿樂隊，但我最記得還是女主角(之一)的余安安，小小的我當時覺得她美絕人瞏。
這部青春音樂片拍的是黃霑在喇沙書院唸書時的回憶，拍了47萬元，票房是190萬元，可說是十分成功。黃本來想投入電影界，只是當時他和林燕妮搞婚外情，形象不佳，迫得暫緩此事。
八十年代，西方廣告公司紛紛投資香港，有名氣的本地廣告公司都給他們買光了，行情大約是一間幾千萬元，這相等於兩位數字的市盈率，廣告人無法抗拒這誘惑。例如說，朱家鼎的「靈智廣告」被美國的「The Ball Partnership」買下了，作價4,000萬元。朱就是鍾楚紅的老公，兩人1984年認識，1994年結婚。
到了九十年代，廣告業由於「量化寬鬆」，利潤愈削愈薄，這些高價收購了港資公司的美資廣告公司，無不損手爛腳，但這不要緊，皆因它們都是上市公司，在玩收購合併時，已在股票市場狠狠賺了一筆，真正損失的，只是股民。
黃霑和林燕妮的「黃與林」廣告公司賣了給Saatchi and Saatchi，作價也是4,000多萬元，黃林各得一半，沒多久，兩人分了手。
黃如願開了電影公司，簽了倪震當旗下藝人，也請了一些職員，例如編劇就是麥志豪，後來麥成為了著名的廣告創作人，現在是非牟利獸醫服務協會(NPV)的執行主席，舉凡動物有關的新聞，都會採訪他。
黃搞了劇本，付了訂金給女主角林青霞，搞了幾年，始終拍不出電影來。當時我不知他究竟在搞甚麼飛機，現在搞過電影，方才恍然大悟：相信他是找不到投資者，而當年《大家樂》的投資者羅開睦則在八十年代，已不拍電影了。
開了公司，搞不成電影，兼且不善理財，令到黃霑在九十年代初期，欠債纍纍，因而被迫下海，主持人、配角、配樂、填詞、作曲，甚麼都幹。有意思的是，這反而是他的創作高峰期，很多後來膾炙人口的創作，都是此時的出品。
為甚麼我說黃霑的歌詞比不上音樂？他的中文水準不錯，文章寫得馬虎，據他自己說，一小時可寫4,000字，不過是我手寫我心的水平。至於比較典淳的古裝劇歌詞，大多都是古文的陳腔濫調的重新堆砌，沒有多大創意。最好的一首應是《滄海一聲笑》，歌好，詞也好，這和徐克的鞭策應有很大的關係。
至於黃的廣東俗語歌詞，水平不差，不過相比起許冠傑和黎彼得組合，就遜了不止一籌。說到《不文集》，當年的確是驚天動地，駭人聽聞，現在看來，當然不算甚麼。好幾年後，由TVB旗下的博益出版單行本，銷量過十萬，也許只有《阿樂救人秘方》，銷量才賽過這書。
其後，黃霑在《新報》寫的專欄叫《即興集》，也是相同的不文主題，不過不獲注意，寫了幾個月，無疾而終。當時我一直昐望這些文章可結集成書，也許原稿是流失了。
他最有名的廣東歌詞之一，是大L(張武孝)唱的《鬼叫你窮》，這是電影《唐人街小子》的主題曲，電影由邵氏出品，張徹導演，倪匡和黃霑當編劇，傅聲主演，在1977年上演，票房是153.78萬元。
《鬼叫你窮》的第一句歌詞是：「從前在唐人埠個個識唱……」為甚麼說是「從前」說呢？
要知道，「頂硬上」是廣東人至少有幾百年歷史的俗語，明朝末年的名將袁崇煥是東莞人，其故居石碑還刻了「掉哪媽！頂硬上！」不過，把「鬼叫你窮」和「頂硬上」合在一起，則應源自廣東民謠，作曲家冼星海常聽母親唱此歌。三十年代，冼把它重新譜曲，作詞人則寫為其母親。歌詞是：「鬼叫你窮啊，頂硬上啦，呵喲呵啦，鐵打心肝銅打肺啦，鐵定心腸去捱世啦，睇住去啦，頂硬上啦，睇住碰。」
黃霑肯定是知這歌詞的典故，才會這樣寫。所以我才會說，他在這方面的知識很高。
最後說說《今夜不設防》，其實整個節目，都是由他所策劃，蔡瀾和倪匡，不過是飯來張口的主持人。我想，香港開埠至今，黃霑應該是史上最佳的主持人，沒有之一。何守信的英文不成，而不論是曾志偉、鄭裕玲、沈殿霞，學養也遠不及他，更不用說中文水平了。
作者簡介：
周顯，著名的炒股理論家，吃喝玩樂家，不著名的歴史學家、政治學家，過去還曾經當過社論主筆和武俠小說作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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